听着范闲语带寒声地这句话。林婉儿心头一凛。知道回府后一直保持着平静地相公。其实心里已经恼怒到了极点。她将一碗温茶轻轻地放在范闲的面前,和声说道:“若若还在医馆里。要不这两天让她先回府。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了。”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如今视行医重于一切,这件事情不要打扰她,我自己便处理了。如果贺宗纬倚仗着陛下地旨意,便要去套近乎。正好随了我的意。”
柔嘉此时心头百转千回。只想着回府去见父王,然后让他进宫去处理这件事情。起身福了一福,赶紧出府回家。
待她走后,范闲与婉儿互视一眼。
“你也太狡猾了些,居然故意在柔嘉面前说。这岂不是逼着靖王爷入宫吵架?”
“王爷很久没进宫了。我为他们兄弟和忙着想,逼着王爷进宫。陛下应该感谢我才是。”范闲摇头说道,话语里带着一抹恼怒。
林婉儿蹙眉说道:“可是皇帝舅舅明明知道你不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范闲有些出神。叹了口气后说道:“这两年陛下对贺宗纬是真的青眼有加。他是真心希望我能和都察院和平相处。而且总以为若若既然不喜欢弘成,那么总该喜欢贺宗纬这位大……才……子,倒没存什么坏心事。
世上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很多。英明如庆帝也不能例外,范闲能够体谅皇帝的心意,却不能忍住对那只癞蛤蟆地轻蔑。史上最不屑一顾的大才子三字,就此出炉。
一盏茶冷。
范闲摸了摸头发。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怒意:“陛下给我发了狠话。他要护着贺宗纬,我可不想在这时节与宫里翻脸。而且贺宗纬这两年碰着我就扮孙子。我也找不到由头出手。”
婉儿轻声说道:“陛下只是希望你与贺大人能够在朝中和平相处,却没有想到。却触着你地逆鳞。”
“我不是天子。不是龙。没有什么逆鳞。”范闲说道:“但为了若若的婚事,当年我整出那么大地动静。甚至把苦荷都搬到了南庆,陛下如果以为可以控制我地生活和周遭,那他便是想错了。”
范闲微讽说道:“陛下是真看好这门婚事。可如果我硬抗到底,他没有办法。也只好收回旨意。只是……抗旨的罪名不轻,谁知道他又想从监察院或内库里削走什么东西。”
其实范闲这次真的误会了皇帝地意思。庆国的皇帝陛下虽然是天下第一人,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知道了范若若回京的消息后,天子心头一动,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至今尚未婚配的贺宗纬。他以为靖王那边早就没戏,自然愿意让殿下地大臣之间有个天作良配。
贺宗纬是大龄男青年。范若若是大龄女青年,皇帝陛下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想看看这事儿可否成行,而且以为安之应该能体悟朕心。不料他的反应,竟是在御书房里当面冲撞了起来。
皇帝没有治范闲一个御前咆哮失仪之罪。已然是法外开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安之你是忠臣。贺宗纬也是大大的忠臣。两个忠臣联姻,实在是件传颂千古地美事,为何你就这般愤怒与失态?
难道是你小子心里有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皇帝地心里会不会这般阴晦思忖,但正如林婉儿所言。庆帝是一位极为强悍地君王,如果范闲能够好声相求。或许此事还有回转之机。然而范闲当面顶撞,却是坚定了皇帝地决心。
他不允许世上有任何人迕逆自己地旨意。即便是最信任最恩宠地范闲也不行。
一时间。范府与贺府即将联姻地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虽然宫里还没有发下明旨。但据知道内幕消息的人讲,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可改变了。
文武百官在讶异之余。细细想来,这门亲事对于朝廷确实大有益处,陛下果然是圣心幽远。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范闲对贺宗纬地态度,也知道他一定会反对,但是范闲再厉害,终究只是一个臣子,难道他还能比陛下更厉害?
在听说胡大学士亲入范府,劝说范闲同意这门亲事后。这个风声传到了最顶尖地地步。
被监察院整治极惨地官员。平日里慑于范闲权势之下的人们。都开始等着范家小姐嫁入贺府地那一天,等着看小范大人活吞苍蝇时地表情。准备看一场最好看的笑话。
范闲自入京后表现地太完美。给了太多人压力,难得有看小范大人失态愤怒无措的机会,谁都不愿意错过。所以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替贺宗纬摇旗呐喊。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范闲什么事情都没做。既没有再次入宫与皇帝大吵一架。也没有去踹开都察院的大门,把贺宗纬暴打一顿。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诧异。因为当年范闲在府中亲自打了贺宗纬一记黑拳地故事。是京都流传已久的八卦。如今范闲眼看着自己妹妹便要嫁给贺大人。居然还能表现地如此平静。难道小范大人改性子了?
没有过两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范闲平静的原因。原来此人根本没有准备演戏给满朝文武看。而是平静地坐在一旁,等着看别人的笑话,看皇帝陛下的笑话。
两年不曾入宫,只知锄草为乐地靖王爷,当今天子地亲弟弟。在某一个深夜入宫,与皇帝陛下一通大吵,据宫里地太监说,吵地是异常激烈。最后靖王爷甚至摔了御书房内一个青花瓷地笔洗。
最后靖王爷愤愤而去。当年王爷小时候打架没打赢自己的兄长,看来如今吵架也没有吵赢。
但紧接着,第二天靖王爷便去了都察院。毫不顾忌王爷地体面,指着贺宗纬便是一通大骂。骂地贺宗纬脸色剧变,却只有连连点头地份。
靖王身份太尊贵。不论是太常寺。内廷都不敢管他。更不要说京都府、城门司这种维持治安的衙门了。
所有人此时才想起来,三年多前。宫里似乎隐约有旨意,准备让范家小姐嫁给靖王世子李弘成的。所以看戏地人们都住了嘴。生怕靖王爷哪天打到了自己地门上来。
这正是:靖王爷大闹都察院,小公爷妙手逆乾坤。
而用安坐于府饮茶听戏为乐地范闲地话来讲。靖王出马。一个顶俩!皇帝要乱配婚。自己便能找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出来治他。
对于这件事情。陛下当然很清楚是范闲在暗底里做的手脚,只是他对靖王这个兄弟也没有什么太好地法子,只是让内廷去王府宣读了旨意。将靖王好生训斥了一通。却也不可能拿出什么实在的手段,去阻止王府松土挖墙。
当然,在靖王看来,自己地儿子李弘成在定州等范若若苦苦等了三年多,皇帝居然一转手让范家小姐许配给贺宗纬,这才是真正无耻的挖墙脚。
范闲平静地在府中看着这幕大戏的进展,只要宫中指婚的旨意一天不入府。他便有时间多看看,靖王爷虽然久不问事。但身份地位在这里。陛下总要忌惮一下自己兄弟的情绪。
过了些时日,京都里的局势平静了许多。宫里与范府靖王府还在拔河,贺宗纬自己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态度。范闲从宫里获得的第一手消息是。陛下已经当面对他提出了这门婚事。这位贺大人宠辱不惊,只是平静谢恩,表示愿意。
范家小姐地婚事,虽然影响极大,但毕竟影响不到朝廷地运行。问题在于这门婚事背后,陛下地意思。以及日后庆国朝廷两院间的和谐发展,才事关紧要。
更有敏锐地人察觉到,陛下与范闲之间地角力。不仅仅是颜面上地问题这般简单。更是君臣之间的一次压迫与反压迫,这世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皇帝陛下如今便是在试探着吹东风。不料却错误地擂响了靖王爷这架老战鼓。
已入冬时。寒冷的空气似要凝结了一般,却又被民宅中地火炉气息烤地松动了一些,就在由冰冷地西风与万家火炉地暖意交杂中。留在青州养伤地王十三郎与叶灵儿终于回到了京都。
叶灵儿因为当年二皇子地服毒自尽。始终对于自己地父亲大人未能完全释怀。所以只是送了封信回叶府。便住进了范府之中,与林婉儿为伴。
范闲只得亲自去枢密院通知了叶重一声。这位如今庆国军方第一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黯然长叹一声。拍了拍范闲地肩膀。没有更多地表示。
叶重知道女儿住在范府。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想到最近范若若的婚事,却是忍不住问了范闲两声。
他身为枢密院正使。也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一定要让范闲丢脸,也不明白范闲为什么要一直硬抗着——在他看来。贺大人已入门下中书。倒是配得起范若若,只要范闲点个头。靖王府那边找不着理由再闹,一切事情都会变得顺当起来。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执着,却都忽略了范闲地执着,范闲这一世不想做地事情。还没有人能逼他做的。即便皇帝也是如止匕,范闲没有和叶重解释。只是笑了两声。便离开了枢密院,他没有回府,而是坐上马车。向着太学的方向驶去。
妻子和叶灵儿那丫头正在府里说八卦,他却要去看八卦——叶灵儿和王十三郎已经回京。宏成当然也回来——靖王爷这座破战鼓快被陛下擂破。他必须亲自出马烧这一把火去。
马车行至东川路口便停了下来。范闲上了离书局不远处地一间酒楼,要了几个小菜。一边慢慢吃。一边往书局方向看去。澹泊书局的对面便是有间医馆。名字是范闲亲自取的。字是由舒芫写地。
范家小姐主持的医馆,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在整个京都获得了极大地好评。她本身医术精湛,收费又极低惊,也不论病人贵贱,只是排号问诊抓药,不多时。便搏得了京都平民百姓的交口称赞,此时将至暮时,医馆门口地寒风中依然排着长队。林婉儿从范府派过来的得力家丁,正在馆外维持着秩序,分发着热汤。一切地细节都照顾地极为周全。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那处,果然看到了那位面色微黑地官员。不是贺宗纬还是谁?受到了宫里的压力,他不可能见贺宗纬一面便打对方一次。而且他发现贺宗纬此人果然聪明,居然知道谁说话都是假地,只有范家小姐自己点头才是真的。
最近这些天,贺宗纬下朝之后,竟是都会来医馆向范若若问好。然后才会回家。庆国男女之防并不像北齐那般严苛。加上范若若本来当街行医,就不可能顾忌这么多。所以贺宗纬依礼相见。竟是谁也无法拦阻。如今这已经成了京都众人皆知的消息。已然传成了一段佳话一般。
范闲的目力极好,看清楚了妹妹在问诊之余,偶尔也会和贺宗纬说上两句话。对于这点他也并不意外,因为早在五年前的一石居处,他便知道妹妹与贺宗纬识得,应该是靖王府诗会时认识地。其时范家小姐乃是京都才女,贺宗纬是京都才子。二人自然相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这些年来京都里所有人的变化。不禁有些心神异样。
当年的贺宗纬傲气未脱。脸黑如炭。便是想拍自己地马屁。也显得那样不自然,所以完全不在范闲的眼中,没料着几年过去。此人竟然一洗精神。变得如此沉稳,骨子里或许还是几分傲意。但行起事来,却是一丝傲气也无。成熟之快,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难怪此人在自己的刻意诋毁之下。依然获得了朝中大部分官员地支持,以及宫中那位地喜爱。
范闲坐在酒楼上冷眼看着。便是要看看这位贺宗纬到底有没有能耐在自己与皇帝老子的角力中。突发奇兵。解决这个僵局。
便在此时。一骑自街那头飞奔而来,范闲放下酒杯。眯眼一笑心想自己地奇兵终于到了。
靖王世子李弘成回京述职。刚刚从宫里出来,没有回王府。身上甲胄未去。连一个亲兵也未带,便问明了医馆所在。单枪匹马。来到了医馆之外。
范闲在酒楼上远远看着。见着李弘成下马与贺宗纬平静见礼。又与若若说了几句什么,距离太远。不知道说话地内容,但可以看得出来。妹妹地神情倒是有几分见着故人的喜悦,但紧接着,不知道李弘成说了什么,竟是与范若若争执了起来。
范闲心头一紧。伸出了半个脑袋,他对妹妹地冰雪性情十分了解心想李弘成这猪头莫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体地话。把妹妹搞得罪了?
便在此时。贺宗纬似乎上前解释了几句。李弘成此时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吩咐范府地家丁把医馆的门关了。然后在范若若微怒的眼光中,极为蛮不讲理地把她抓了起来。押到了马上!
得得马蹄声中。初始回京的靖王世子。就这样抓着范家小姐上了马。然后往着范府的方向驶去。
留下一街脱落地下巴_那时节还没有眼镜。
看着这一幕,范闲不禁傻了眼。脸色十分难看心想弘成这小子硬是要得,几年前还只知道看诗会扮文雅泡风骨。如今在定州打仗三年,竟是会玩霸王这套了!
范府的家丁及医馆地仆役,还有等着看病地病人们也傻了眼,只是这些范府家丁当然知晓最近发生了什么,靖王府最近在闹什么,范府与靖王府关系太好。这些人便当根本没有看见这一幕。
而最傻眼地当然是那位一直保持着风度与气度地贺宗纬大人。医馆闭门。人们渐渐散去。贺大人单身孤影,站在医馆门口看着街头发怔,他是不敢去范府的。因为他怕范闲真地打自己,所以便只能自己无助地看着,这一幕看上去。实在是凄惊到了极点。
范闲慢慢回过神来。回复了平静心知李弘成断不会乱来。只怕是路上知道消息后气炸了,才会表现地如此强横,如果要让范闲选择自己地妹夫,如今断了红粉缘。洗心革面地李弘成,当然要比贺宗纬好太多,一念及此,一抹笑容浮上了自己的脸颊。
“请贺大人上来坐坐。”他将酒杯缓缓搁在桌上。对身后地沐风儿吩咐道。
不一会儿功夫,贺宗纬皱着眉头上了酒楼,坐在了范闲的对面。这是很多年来,这两个人第一次在私下见面,范闲轻轻用手指转动着小酒杯,知道楼下有宫里的眼线,应该是陛下恩旨赏给贺宗纬的跟班。却也并不如何在意。
“吃。”范闲一举筷子。
贺宗纬虽然不知道小范大人召自己前来究竟为何,却也不惧。极为光棍地开始吃菜,看这架式。如果范闲不喊停,他竟是不会落筷。
看着这幕。范闲心里对此人倒生出几分欣赏,能在自己目光注视下。还能如此自然地人,世上并没有几个。尤其是此人心知肚明。自己极为厌l憎他。
菜罢酒毕,范闲平静开口说道:“贺大人这几日都来医馆看顾,我这做兄长地,也要谢一声。”
“小公爷客气。”贺宗纬微涩笑着应道。
范闲一挑眉头说道:“先前那幕您也看着了,靖王府是个什么态度,您应该清楚。”
贺宗纬微一失神后缓缓说道:“小公爷好手段。”
“这和手段无关。”范闲看着他很直接地说道:“一直以来没机会和你相坐说话,今天是个难得地机会,我便直接和你说了,这事儿没可能。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贺宗纬微黑的脸色一凛。半晌后极为诚恳地说道:“小公爷,宗纬自知……”
范闲偏着脑袋听着对方地话,一个耳朵进去,另一个耳朵出来。
贺宗纬很诚恳地述说了对范若若的倾慕之意。解释了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很谦恭地希望范闲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没有什么意见。”范闲说道:“现在是靖王府对这件事情很有意见。”
“但上次宫里指婚靖王世子。被小公爷挡了回去。”贺宗纬丝毫不乱。微垂着眼帘,眼中闪过一道执着地光芒。
“水来土淹。旨来火烧,我能挡一次。便能挡第二次。”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但范闲偏就当着贺宗纬的面说了。便是欺负他不敢用这话进宫去告自己地御状,“不要以为陛下对你说过什么,你便可以痴心妄想。或者说。贺大人以为能讨好了若若。便可以绕过我这个兄长?”
“你也知道我很讨厌你。所以并不在乎多得罪我一次,但我必须提醒你。得罪也是分程度的,把我得罪狠了。我真会提菜刀上你府上去觅你。”
范闲很认真地提醒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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