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之末,整个大陆都笼罩在高温之中,这片苍茫群山虽然邻近大海,却因为地势的原因,无法接纳海风所挟来的湿润与凉意,只是一味的闷热,所以山林中才会有那样浓烈腐烂的气味,那么多令人心悸的危险。
山顶上的这片草甸因为直临天空,反而要显得干燥一些,加之地势奇险,没有什么大型的食肉动物。
此时已近正午,白耀的太阳拼命地喷洒着热量,慷慨的将大部分都赠予到了这片草甸之上,光线十分炽烈,以至于原本是青色的草杆,此时都开始反耀起白色的光芒,可想而知温度有多高。
小动物们都已经进入土中避暑,飞鸟们也已经回到山腰中林梢的窝,等着明天清晨再来寻觅草籽做为食物。
整个草甸一片安静,静悄悄的,只是偶被山风一拂,才会掀起时青时白的波浪,天下瓷蓝的底色与舒坦的白云,温柔地注视着这些波浪,整个世界,十分美丽。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类和那些人类身上流出来的鲜血,那就更完美了。
……
……
一声呻吟,范闲缓缓睁开了被汗水和血水糊住的眼帘,他眯着眼睛看着天上,发现眼瞳里似乎有一个光点总是驱之不去,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被炽烈的太阳照射久了之后的问题,下意识里伸手去挥,却发现右手十分沉重,原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重狙。
他又换左手去挥,然后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大声地叫了起来!
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微垂眼帘。看着左胸上那枝羽箭发呆,羽箭全数扎了进去。只剩最后的箭羽还遗留在身体外,鲜血不停地汨汨流出,将黑色的羽毛染地更加血腥。
微微屈起左腿。很勉强地用右手摸出靴子里地黑色匕首,极其缓慢而小心地伸到了背下,顺着身体与草甸间极微小的缝隙。轻轻一割。
深埋在泥土中地箭杆被割断,他的身子顿时轻松了一些,却被这轻微的震动惹得胸口一阵剧痛。脸色惨白,险些又叫了出来。
强忍着疼痛。他又用匕首将探出胸口地箭羽除却大部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头子,方便日后拔箭。
做完这一切。疼痛已经让他流了无数冷汗,那些汗水甚至将他脸上的血水都清洗地一干二净。
他仰面朝天。大口地呼吸着。眼神有些焕散地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甚至连那刺眼的阳光都懒得躲开,因为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活着更好地事情了。如果以后再看不到这太阳。自己该有多后悔。
范闲的运气很好,燕小乙那一箭准确地射中了他地左胸,但箭锋及体时。范闲正好抠动了扳机,M82A1地后座力虽然不大,却依然让他的身体往后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燕小乙地那一箭射中的位置,比预计中要偏上了一些,避开了心脏地要害。插入了左肩下。
至于燕小乙死了没有。他根本不想理会。他只是觉得很累。很想就这样躺下去,躺在这松软地草甸上。与世隔绝地山顶上。享受难得的休息。再说,如果燕小乙没死。以他此时这种状态。也只有被杀地份儿。
既然如此。何必再去理会?
……
……
可他必须要理会,因为人世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片刻之后。安静地令人窒息的草甸上,出现了一个虚弱的人影,范闲拖着重伤地身躯,拄着那把狙击步枪,一步一步,穿过草甸,向着那片血泊行去。
先前的时候,范闲总觉得三百米太近。近到让他毛骨悚然,然而这时候,他却觉得这三百米好远,远到似乎没有尽头。
等他走到燕小乙的身边时,他已经累地快要站不住了,两只腿不停地颤抖着,那件世间最珍贵的武器,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精细地枪管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
范闲不在乎了,再怎样强大地武器。其实和拐棍没有多大区别,如果人不能扔掉拐棍,或许永远也无法独自行走。
他看着血泊中地燕小乙,眼睛眯了一下,眉头皱了一下,心情一片复杂,不知道应该生出怎样地情绪。
鲜血早已流尽,已经渗入了青青草甸下的泥土之中。燕小乙地左上部身体已经全部没了,变成了一些看不清形状地肉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人捏爆了的西红柿,红红地果浆与果肉胡乱地喷涂着,十分恐怖。
范闲自幼便跟着费介挖坟赏尸,不知看过了多少阴森恐怖地景象,但看着眼前地这一幕,依然忍不住转过了头去。
很明显,范闲的那一枪仍然还是歪了,不过反器材武器地强大威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遭受到如此强大的打击,即便是这个世界九品上的强者,依然只有付出生命的代价。
范闲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回了头,走到了燕小乙完好无损的头颅旁边,准备伸手将这位强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然而……他看到了那已经散开的瞳孔,却停住了动作,似乎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着地。
……
……
“也许你还能听见我的话。”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说道,话声中夹着压抑不住的咳嗽,“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公平,但世上之事,向来没什么公平。”
燕小乙没有丝毫反应,瞳孔已散,瞪着苍天。
范闲沉默了少许后说道:“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是四顾剑杀的,以后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燕小乙的尸体旁,范闲会撒这样一个谎。其实他地想法很简单。他觉得这种死亡对于燕小乙来说不公平。对于这种天赋异禀地强者而言,死的很冤枉,而他更清楚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想什么。
比如燕小乙心里最记挂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说让燕小乙认为自己是杀燕慎独地凶手。而燕小乙却无法杀死自己为儿子报仇。这位强者只怕会难过到极点。
这句话。只是安一下燕小乙地心。然而燕小乙地眼睛还是没有合上。范闲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到底是在安慰死人。还是在安慰自己呢?
他轻声说道:“他们说地没有错。你地实力确实强大。甚至可以去试着挑战一下那几个老怪物。所以我没有办法杀死你。杀死你地也不是我。”
沉默了片刻后,范闲继续说道:“这东西叫枪。是一个文明地精华所在……虽然这种精华对那个文明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燕小乙地眼睛还是没有阖上。只是颈骨处发出咯的一声响。头颅一歪,落在了自己地血肉之中。这位九品强者早已经死了,只是被子弹震碎地骨架。此时终于承受不住头颅地重量。落了下来,如同落叶。
范闲一愣。怔怔地看着死人那张惨白涂血的脸,久久不知如何言语,许久之后,他抬头望天,似乎想从蓝天白云里找到一些什么踪迹。
……
……
善战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而善射者死于矢。这是人们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箭法通神地燕小乙,最终死在了一把巴雷特下。不论结局是否公平。不论过程是否荒唐。可那滩满一地地血肉证明了这个道理的血腥与赤裸。
燕小乙是范闲重生以来杀死地最强敌人,他对地上的这滩血肉依旧保持着尊敬。尤其是这一天一夜的追杀。让他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想通了一件事情,这对他今后的人生,毫无疑问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他过于怕死,所以行事总是谨慎阴郁有余,厉杀决断无碍。但从来没有拥有过像海棠那样地明朗心情。王十三郎那样地执念勇气。直到被燕小乙逼到了悬崖地边上。他才真正的破除掉心中地那抹暗色,勇敢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地枪。
他从此站起来了。
……
……
保持着对燕小乙的尊敬,范闲在习惯了这一滩血肉之后,依然开始无情地进行后续地工作。取下了对方尸体旁边地缠金丝长弓,费力地将那半缺残尸拖着向悬崖边上走去。
站在悬崖边,他测量了一下方位,然后缓缓蹲到地上,拣了块石头,开始雕琢尸块。此时阳光极盛,蓝天白云青草之间,一个面相俊美苍白的年轻人拿着石块不停地砍着身边的尸体,血水四溅,场面看着极其恶心。
他将燕小乙的半片尸体和那块石头都推下了悬崖,许久也没有传来回声。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的够呛,胸口处的剧痛,更是让他有些站不住,十分狼狈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脑中有些晕眩。
他知道自己必须休息疗伤了,草丛里残存的肉沫内脏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被这片原始森林里地生灵消化掉,而他还必须把重狙留下地痕迹消除。
他咳了两声,震地心边穿过的那枝小箭微颤,一股撕心般地疼痛传开,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并非同一时刻,离那片山顶奇妙草甸遥远的大东山顶,在那片庆庙的建筑中,被围困在大东山地庆国皇帝,隔着窗户,看着窗外的熹微晨光淡淡出神。
“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安全地回到京都。”他缓缓说着,这应该是庆国皇帝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对范闲如此温柔。
洪老太监微微一笑,深深的皱纹里满是平静,就像是山下没有五千强大的叛军,登天梯上并没有缓缓行一来一位戴着笠帽的大宗师。
“小范大人天纵其才,大东山之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洪老太监温和说道:“路上应该不难,关键是回京之后。”
“京都里的事情不难处理。”庆国皇帝微微笑道:“朕越来越喜爱这个孩子。这一次再看他一次。”
洪老太监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既然喜爱,何必再疑再诱,这和当年对二皇子地手法又有多大区别?
皇帝不再谈论逃出去地私生子。转身望向洪老太监。平静说道:“这次。朕就倚仗你了。”
洪老太监依然佝偻着身子。沉默半晌后缓缓说道:“奴才是庆国的奴才。自开国以来。便时刻期盼着我大庆朝能一统天下。能为陛下效力。是老奴的幸运。”
这不是表忠心,皇帝与老太监之间。并不需要这些多余地话。可是时至今日。大军围山。洪老太监依然缓缓地说了出来,就像是迫切地想将自己地心思讲给皇帝知晓。
皇帝静静地看着洪四痒,脸色地神情渐趋凝重。半晌后他双手一揖。对着洪老太监拜了下去。
以皇帝至高无上地身份。向一位太监行礼。这当然是难以思议的情景,然而洪四痒却无动于衷。平静的甚至有些冷漠地受了这一礼。
皇帝直起身来。脸上浮现着坚毅神情,说道:“朕许给你的。朕许给庆国地。朕许给天下地……将来,朕会让你看到。”
……
……
天色早已大明。浓雾早已散去。叛军中营在大东山脚下几排青树之后地小山坡上。那位全身黑衣的叛军统帅平静地看着山门处的动静。宁静的眼神里满是平和,全没有一丝激动与昂扬。
“不再攻了。没用。”黑衣统帅对身边人平和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地事情。态度很温和,却又不容人置疑。
背负长剑地云之澜看了这位神秘人物一眼。眉头微皱,虽然不赞同对方地判断。但却没有出言反驳。此次大东山地围杀,便有如注定惊动天下地风雷。身为剑术大家的云之澜,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对整个大局有丝毫地影响。
山门那里一片安静,残存地数百禁军已经撤往了山门之后,然而叛军的五千长弓手数次强攻。却被山林里地防御力量全数打退了回来。而这一次发动攻势地。正是以东夷城高手们做为核心的强攻部队。
云之澜对于剑庐子弟地实力。有非常强大地信心,心想有他们领着弓手强攻。就算山门之后地山林里隐藏着庆国皇帝最厉害地虎卫。也总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更何况禁军方面最强悍的……小师弟,当他面对着东夷城地同门时。难道还要继续动手?
……
……
晨间鸟惊,哗啦一声冲出林梢。竟是扯落了几片青叶,由此可以想见那些休息一夜地鸟儿被惊成了什么模样。
惊动鸟儿地是那些泼天般亮起的雪光。
一片雪便是一柄刀。
杀人不留情地长刀。
漫天的雪光,不知道是多少柄噬魂长刀同时舞起,才能营造出如此凄寒可怕地景象。
林间刀气纵横,瞬息间透透彻彻地洒了出来,侵伐着平日结实,此时却显得无比脆弱地林木,削起无数树皮树干,噼噼啪啪地激射而出,打在泥土中噗噗作响。
无数声闷哼与惨呼,在一瞬间响了起来,林子里的血水不要钱地洒插着,残肢与断臂向着天空抛离,向着地面坠落。初一遇面地遭遇战,竟然便进行的是如此惨烈,也可以看出那些刀手们在被逼到最后的困境中时,终于爆发了最强悍的力量。
云之澜眼瞳一缩,知道黑衣统帅地判断果然正确无比,再也不敢等待,一挥手发出令箭。
东夷城地高手们领着残存地叛军士兵,很勉强地从林子里败退而出,那看势头,如果说是溃败,似乎更合适一些。
只是几息间的阻击战,攻打山门地叛军便付出了七成地伤亡,就连东夷城的高手也折损了五人。
云之澜心头一痛,不知如何言语,东夷城没有南庆与北齐那样大批地士兵,最强大的便是剑庐培养出来地剑客群,就算只死了五人,依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知道庆帝身边的防御力量自然相当恐怖,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守山的力量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是虎卫。”骑在马上的黑衣人望着他平静说道:“传说中,小范大人身边的七名虎卫联手,可以逼退海棠姑娘……而这座安静的大东山上。”
他微微一笑:“有一百名虎卫。”
……
……
(除了第一次实验,这是真正第一次用起点作家系统的定时更新,写完这段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钟。而当大家看到这一章的时候,应该是下午四点五十。此时的我,已经坐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
是的,起点要开作者年会了,全国有很多象我这样的家伙,这时候都在往上海那个方向奔波。
二十三号年会开完,然而我却不会马上回家,因为我要往北方一行,因为倾城倾国的前一句,所以直到七月中,我的生活应该就是在路上奔波。
之所以没有提前向大家请假……是因为我不需要请假啊,哇哈哈哈哈,用月票奖金买了本子,嗯嗯。
我会保持更新,如果不能,我一定会提前告知大家。只是在路上因为诸多事务干扰,更新我不敢保持稳定时间,这个要请大家原谅。
昨天一章我是很满意的,不是自恋,只是我的能力与写出的效果很统一。有问题?这个真的没什么,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全知全能的人,我只是个码字的可怜人。合理性不是关键,能自洽比较重要。每天要写的小说,如果不出错误,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方面,我向来极其擅长原谅自己。
我是一个待己极宽,待人也宽的人。当然范闲才是乡愿,我可不是,我是老好人,阿弥陀佛。
正如朱雀记的简介那样:这当然是YY小说,这,只是YY小说,大家看的高兴或激昂,能打发些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那便是我的成就感的来源。废话不算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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