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士民,没有几个人有资格朝拜朝廷监察院长陈萍萍大人所居住的陈园,所以在他们的眼中,信阳离宫,东顾城剑庐,江南明家的明园,便是世上最美丽、最富贵的三家私人所有建筑。当然,这个排名,自然是没有将北齐上京那座美丽如仙宫的黑青色依山皇宫算进去的。
离宫里住着贵人,剑庐里有位大宗师,都是离普通百姓距离比较远的存在,只有江南苏州城外不远处的明园,才给了天下士民们更多近距离欣赏的可能。
明家一向不怎么仗势欺人,也没有刻意保持高门大族的神秘,所以许多江南的读书人以及远道而来的游客,都会在苏州城里逛完之后,沿着那条林间的宽阔大道,绕向城外,远远地去看几眼那座美丽的庄园。
虽不能近玩,但如此远观一番,也足以娱目。
明家低调而不神秘,所以这座修成已近四十年的明园,也保持着他们家族的深刻烙印,一砖一瓦,一草一树,一阶一亭,并不如何华丽的刺眼,反是透着股淡淡的亲近之意,而且沿着山下修箿而成的院墙也并不高大,游人们站在官道之上,便能看见里面的飞檐。站得近些,更能听到里面地淙淙流水之声。
亲近,不代表着家常,简约,当然不是简单,在真正懂行的人眼中,一定可以看出这座宠大庄园里每个细节处的无法挑剔。每样用材及设计的巧夺天工,而在军人的眼中,更可以看出这座庄园看似没有防御能力,但只要加以简单的改造,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成为一座可以据守半年之久地城堡……
今天天气不是太好,初春料峭时候,细雨微蒙,明少爷乘坐的马车孤单地行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并没有往常时候可以看到的三两游人与踏青的女子。
马车到了侧门外便有些奇怪的停下了。明少爷拉开车帘一角,露出一截布满阴沉色彩的脸,看着自家正门处。
那里似乎是在送客,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正满脸怒容地走上自己的马车。
明兰石放下车帘,回头看着邹磊微怒说道:「说郭铮,郭铮便到,你这个上司怎么就这么不知趣?」
邹磊默然,郭铮是他的直属上司,去年地时候还在京都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春闱案后,郭铮领头在刑部三司会审范闲。当时他仗着有长公主撑腰,硬生生打了范闲几棍,想来个逼打成招,却哪里想到范闲的背景靠山如此强大。没有整倒范家不说,事后还因为得罪了林相爷范家和监察院,这三大巨头出手,也没有闹出什么声势,便简简单单地将刑部尚书韩志维搞丢了官,同时将郭铮发配到了江南。
御史大夫郭铮,这一世吃的最大的亏,便是因为范闲。所以他一直记恨于心,如今范闲又下了江南,郭铮看样子是想挑动着明家与钦差大人做对了。
所以明兰石才会脸色如此难看,心想那个郭老匹夫,挟私怨而动。今日来到自己家,只怕又是要来施加那些压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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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已经交待下去了。」明兰石恭恭敬敬地站在明园一角小院的石阶下,对着屋内禀道。
屋内传出明家当代主人,明青达略有些疲惫和安慰的声音:「好,怎么也要熬过这一年再说,不止族里的人要叮嘱到,不要被官府抓到把柄,便是……兰石你向来沉稳,如今也更要小心。」
明兰石赶紧点头应是。
明青达从房里缓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倦:「先前看见郭铮了?」
明兰石皱眉应道:「是,父亲,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上门,只怕会落在钦差大人的眼里。」
明青达苦笑一声:「罢了,我们身上的烙印已经足够深,这时候再想与那方面撕脱关系,一来是不可能,二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不要再想这些问题。」
「他……是自己来,还是代表着京里那些人?」明兰石犹疑问道。
听着这句话,明青达眼角地皱纹愈发的深了,半晌后才叹息说道:「这些当官的,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身份?」
明兰石心头一紧,知道父亲这句话地意思,代表着说,郭铮是来传达长公主与殿下的意见,有些紧张看着父亲。
「你不要担心,也不用理会京里的意思,殿下让我们给钦差大人使绊……」明青达这位当代首富冷笑说道:「这是要使我们当刀使,我能这么蠢?当然,表面上我们还得依着他们,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怎么回事,坐上那把龙椅的又是哪位。」
明兰石微微皱眉说道:「命令已经发布下去了,只要钦差大人在江南一天,我们就安静一天,只是……老这样一味示弱,总不是办法。」
「是个好办法。」明青达脸上浮起淡淡笑意,「范提司,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明面上抓不着咱们的把柄,又要忌惮江南一地官员士绅们的反弹,他就不可能端一碗水来将咱们一口吞了……我们老实些,给足他面子,想必他也会给我们几分面子。」
「这位小范大人……可是连二殿下的面子都不给地。」明兰石苦笑说道。
明青达自嘲一笑,说道:「商人地身份,在历史这个层面上总是上不了台面。但如今却恰恰相反,范大人乃是当年叶小姐的儿子,观他行事,一向是伤官而不害民,对于商人也没有什么偏见。他不给二殿下面子,却不见得不会给我们面子。说到底了,二殿下再如何反击。也不过是在官场之上给他下套子,我们……却拥有撬动民间力量的能力。」
「当然,只要事态没有发展到白刃相见的时候,一定不要去撩拨他。」明青达说道。
明兰石有些厌烦了,这几天里也不知道父亲大人说了多少遍,父亲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地过于谨小慎微,让人感觉很是有些不舒服,他虽然明白缘由,但依然很难接受。此时望着父亲面上的淡淡愁容,他忍不住安慰道:「父亲。实在不成,咱们收手吧。」
……
……
石阶上下安静了一阵子,明青达,这位当代江南最富有地人缓缓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这位年近半百地长者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为父想收手便能收手的。」他旋即冷笑道:「收手了,族中数万人吃什么?不要忘记京里那些贵人们占了那么多干股,就算咱们不做了,难道他们就不会向我伸手要银子?长公主。太子,二皇子,京里的几大家,这些年习惯了吃咱们。如果这次我们真的收了手,势头一起,谁知道他们做什么?永远不要低估皇族和官员们的贪婪程度……
明兰石望着父亲,心中闪过一丝同情,谁能知道江南首富,也有诸般的不得已。
明青达满脸痛恨说道:「明家看似风光,其实还不是他们眼中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如果老母鸡不下蛋了。那些本来支持咱们的人物,只怕会比钦差大人更想宰了咱们,最后吃一顿香喷喷的鸡肉。」
明兰石面上恨色一现即隐,低声咒骂道:「如果不是京里那些人每年吃银子太厉害,咱们就正正经经地代销内库出产。比如今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内库那边被钦差大人截了,但咱们家遍布江南的产业。也能将族里维持下去。」
明青达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冷冷一笑说道:「这些年,我明家一直做那些见不得光地生意,就为了填满那些人的胃口……今次小范大人下江南,说不定也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趁机从那些事情里摆脱出来,从今年起逐渐削薄进京的份额,长公主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要这次开门,中的标不低于去年的六成就好……不要像崔家一样,大厦忽倾,说起正经做生意,难道我明家就做不得?」
明兰石微微欠身,说道:「父亲说的有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舍了往东夷城走私的路子,斩去自家海外的那枝海盗,这一年帐外的银子,只怕要少挣太多,京里那些干股依然要付红利,这样一来,至少今年之内,族里肯定会亏本,还得拿本金往里面填,如果钦差一直呆在江南,难道自家便要一直往里面填银子,就算自家财雄势大,也禁不住蚂蚁搬山……
知道自己地儿子在担心什么,明青达也不想多作解释与安慰,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如果明家要与过往割裂而进行自保,那么这两年必要的代价是一定要付出的。
说到内库开门招标的事情,明兰石想了想后,轻声说道:「孩儿这两天和大家见了见面。」
这话里地所谓大家,指的就是江南一带但凡出名一些、有实力参与到内库招标一事中的巨商们。
他继续禀告道:「相熟的几家都问过了,岭南熊家,泉州孙家,都知道眼下的情况,虽然看模样,他们很是眼馋内库的行销权,但目标还是放在崔家留下来的那些份额当中,也向孩儿保证了,不会与我们抬价。」
明青达点点头,说道:「这个金饭碗,哪家都想捧一个,不过我们既然打点在前,他们总是不好明着与我们做对,除非他们不想在江南做生意了。」
说到此时,这位明家的主人才隐隐透露出几丝江南首富应有地自信与骄傲。
「关键是那几家私盐贩子。」明青达眉头微皱说道:「那些盐贩子都是在生死之间捞银子地狠角色。手头的闲钱也足够多,如果他们参合进招标一事,会有些麻烦,虽然不惧,只是又要多出些银子,朝廷规乱死,四成的定银……」他摇摇头说道:「占的太多。怕上半年有些周转不过来。」
江南最富地便是所谓皇商与盐商,两边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崔家已倒,谁知道那些盐贩子会不会眼馋内库的生意,那些盐商手中资金极为雄厚,而且在朝中也有靠山,明家有些隐隐担心这个。
「苏州城里这几家盐商我都去拜访过了。」明兰石想到自己这两天地所见所闻,有些意外回道:「他们说地极干脆,说今年是一定不会进内库之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青达微微一怔,略想了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嘲笑道:「看来……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今年在整治出库出销渠道,都不敢在第一时间内抢这碗饭吃啊……这是准备看着咱们与钦差如何收场,那些盐贩子看样子是准备明年再进场了。」
明兰石抬起头,皱眉问道:「那些盐商们……可不像这么瞻前顾后的人。」
「他们的靠山是谁?」明青达冷笑道:「咱们江南路的父母官薛清薛大人……薛清明知道范大人的意思,至少在这头一年里会压制着盐商,不让他们进内库给范大人捣乱,这是薛大人给小范大人,给京中的老范尚书,还有那位院长大人的面子。」
明兰石默然无语。
「也好。」明青达想了想后说道:「被钦差天威镇着,没有人进场乱局。咱们也好筹划,只要将标书拿到,安稳度过这一年就好。」
「钦差大人……会让咱们?」明兰石试探着问着自己的父亲。
明青达说道:「只要一切从明处来,我们何须忌惮钦差大人?做生意这种事情。他总是不如我们的……关于内库开门招标,价高者得,宫里要来人,江南路会在旁监看,并不是内库转运司能够一手操作的事情,只要我明家肯出银子,小范大人总不能硬压着不给我。」
「孩儿地意思是说,钦差大人会不会暗中唆使别的家族来故意抬价?这是最简单的一招。他们不用损失什么,却可以让我们吃一个大亏。」
明青达很自信地摇头道:「江南路上敢得罪小范大人的,可能还没有,但是除了他以外,敢得罪咱们明家的。或许也还没有,你先前也去问过风声。有实力一些的家族今年都应该会旁观才是。」
「如果是想找个傀儡抬价。」明青达皱眉说道:「投标需明银,钦差大人没有这么多银子,根本抬不起多少。」
他面上浮现着淡淡嘲讽之意,说道:「不要被那一箱子十三万两白银晃了眼,如果要用银子砸人,官员们还是不行的。」
论起用银子砸人,这天底下当然是明家砸的最为惊心魂魄,千象万千,气吞风云,一次就抛出四十万两纹银,意图将范闲砸晕,虽然没有成功,但这种气魄,哪里是京中那些行贿受贿之辈所能接触到的境界。
「钦差大人的父亲……老范大人,可是咱大庆朝地户部尚书,手下管着国库。」明兰石苦笑着提醒道:「要说起银子来,他的银子可比我们明家还要多不少。」
「范尚书?」明青达微微讥讽说道:「户部不动则罢,如果钦差为了打压我明家,而动用了他父亲的力量……这事情就有些好玩了,相信我,长公主殿下一直这么安静,肯定等的就是那个时候。」
……
……
明园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明兰石心头微微一寒,知道父亲大人虽然看似步步退让,但和京中地贵人们早就议好了对付钦差大人的方法,内库招标一事的背景,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血光与凶险。
事涉国库,尚书。明兰石不敢再继续这个不能宣诸于口的话题,沉稳换了话题,禀道:「依往年惯例,太平钱庄那边的银子已经备好了,父亲叮嘱地紧,所以这次又额外多准备了三成的银子,以免到时候招标时措手不及。」
内库招标用的是明标明银。先不说成交之后高达四成地定金,便是标银本身就要求事先备好,或是真金白银,或是朝廷认可的钱庄银票,都必须在开门那日内送抵专门的会场。
这是一笔累积到无比恐怖的数目,像明家这种江南首富,也很难马上拿出这么多地现银,毕竟不可能去卖地卖宅,而且还有六成地标银在中标之后就可以马上回手,皇商们不想占用流水。便会从外借调。而像崔明两家这种大户,每年投标之时需要的现银极多,都是经由太平钱庄筹措银两,以出产货物为抵押,已经形成了惯例。
今年预料到内库开门会有些麻烦,范闲一定会想办法让明家多出些血,所以明家今年让太平铺庄准备开出地银票,多准备了两成,不要小看这两成,基数太大。两成已经是非常恐怖的数目,让明家多质押出去了不少东西。
「太平钱庄是信的过的。」明青达沉声说道:「老关系了,而且毕竟是东夷城的产业,那些夷人总要靠咱们供货。」
「是。」明兰石轻声应道:「而且咱们也不是平白调银子。如今江南一地总有些白眼人,想瞧咱们明家的笑话,这次如果能中了标,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耳光,同时也是让钦差大人明白,能够代理内库这么大笔生意的家族,还是只有咱们家。」
明青达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这标我们必须接下来,朝廷地制度需要这么大笔银子压在转运司,本意是想剔除那些实力不够的商人,同样,也是为我明家扫了不少对手。天下能调出这么多银子来的人,已经倒了一家。那还有谁呢?除非钦差大人想眼看着明年内库的货没人能接手……不然就只有给我,我们要确保的,一是价钱问题,不要高的太离谱,二是捆绑问题,京里会来压力,压着转运司依往年规矩,十六项分成四份儿,六八一一,我们……还是……只要那个八。」
一半的份额,明家主人还说是「只要」,话语间的信心展露无疑。
明兰石心悦诚服,看似很紧张的局面,在父亲对朝廷制度的分析下,便变得极为容易了,想要中大标,在朝廷那种荒唐制度地规定下,似乎也只有自己家有这个能力。
「海上的事情已经妥了。」明家主人最后缓缓说道:「你让家中的那位也闭嘴吧。」
明兰石听着海上的事情妥了,不由感到浑身上下放松了下来,那是明家最大地把柄,只要被清除干净后,依明家在江南路本地的平稳行事,范闲应该抓不住什么对付自己的理由,但听着父亲最后那句话,明家少爷的心里依然止不住一寒。
他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办妥海上的事情,那些盘踞在岛上的海盗又是如何被灭了口,关于明家的助力,肯定有一部分是来自军方,但是父亲口风极严,所以就连他这个明家少爷,都不知道,京里这次究竟动用的是哪方面地军队。
海上的事情由父亲出面解决,家中的事情,却只有自己解决,明兰石的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
……
入夜。
明家少爷在苏州城里的一处偏僻金屋内,他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怀中一位未着寸缕地女子像小猫一样乖巧地伏着,纤细的手指头在他赤裸地胸膛上画着圈。
这女子是明兰石的第三房小妾,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一直养在明园之外。
「兰石。」这名小妾吐气微热,喘息着说道:「我还要。」
男人在事后最厌恶听到这句话,明兰石冷笑道:「还要什么?不知道知足吗?」
这名小妾忽而脸色一变,咬牙说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钦差大人查的紧,海上不敢出船,你觉得我们兄妹二人没什么用处了?」
明兰石微笑着回过身来,轻声说道:「小乖乖,这几年你给我明家挣了这么多银子,怎么会没用处呢?」
话语一落,他的手便重重地拍到了小妾的雪臀之上,震起白浪起伏,娇嗔连连。
小妾媚眼如丝,满怀期待。
明兰石满脸微笑,一掌砍在了她的后颈处,看着小妾嘤咛一声昏了过去,然后用自己的双手稳定而无情地扼住了那道自己亲吻过无数遍的雪白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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