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天我和秦川都没有联系。
我想可能我把他吓到了,毕竟那些话突破了我们之间二十几年划得清清楚楚的界限。回想起来,关心也好,惦念也罢,秦川对我始终都保持在“最好的朋友”范围内,没有做过出格的事。而这一次,我大概踩中了本来就永远不该碰的雷区。男女之间,有了情爱妄念,就没有了朋友的可亲。
我们的确是彼此生命里很重要的存在,就是因为重要,所以才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了方向,最终错过、失去、去往不同的地方。恋人会纠缠不清,好朋友不会;恋人会分手,好朋友不会;恋人会受伤,好朋友不会。
有好几次我都想打个电话给秦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嘻嘻哈哈地说“怎么样?被我吓着了吧?还敢再捣乱我相亲吗?小心真的赖上你哦”之类的玩笑话,就这么让这事无声无息地过去。但每一次拿起手机,我都还是拨不出去那个号码。因为我知道,那根本不是玩笑,我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有点委屈,有点不甘,有点伤感,于是我就干脆懒懒傻傻地把头埋在了我们经年累月堆积的叫作友情的沙子里。
我最心烦意乱的那几天,正好社里有个老作家要去乡下采风十天,这种活儿本来谁都不爱去,又要陪老人家,又没什么好玩好逛的。而我正恨不得跑到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好好静静心,立马就跟朱主任主动请了缨。朱主任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夸奖我懂事有上进心。
临出发前我在家里收拾行李,小愉偷偷蹭进了我的房间。那天从听海汀回来我就黑着脸不理她,她猜到我和秦川吵了架,见到我也绕着走。
“姐……”小愉小声叫我。
“干吗?我去绵阳的事又要通报给别人吗?”我冷冰冰地说。
“不不不!”小愉使劲摇着头,“这次肯定保密。”
“他给你什么好处啊?让你这么多事!”
“……秦川哥答应送我最新的游戏手办……”
“我真想办了你啊!”
“姐!这事真的不赖我!”小愉拼命解释,“我怎么会主动跟他说呢?是他来问我的,问你最近约会了什么人,哪个见面比较多,晚上在哪里吃饭。”
“然后你就说了?”
“我看他关心你嘛……”
“他关心个屁!”
“真的,姐!我跟你说,据我观察,秦川哥一定喜欢你!他担心你相亲嫁了别人,所以才委托我监视你的!”
“还监视!”我望天翻了翻白眼,“他有女朋友你懂不懂!告诉你,你要再跟他狼狈为奸,我就告诉你妈你跟你们班长早恋!”
“谢乔!”
“谢愉!”
“我再也不管你了!随便你怎么样吧!胆小鬼!错过秦川哥你就后悔去吧!”
“那最好了!”
小愉摔门而出,我合上行李箱平躺在床上。我家老房子的天花板白茫茫的,上面没有什么能给我的友情或我的爱情一个判定的答案。
我和老作家先去的地方是四川绵阳的安县,那是他的故乡,是个安静峻秀的小县城。四川人天生闲适,我们住的那家旅店的老板娘每天都泡在麻将桌前,也不见她怎么照顾生意,倒是特别喜欢聊天。住了几天,我家里做什么,有没有男朋友,她已经都清清楚楚了。在这里看不到忙忙碌碌的热闹景象,人们散在街头的茶馆和麻将馆里,摆摆龙门阵,一天两天这样晃悠过去,百年千年也这样晃悠过去。
可能近山,又是乡下,手机常常没有信号,开始我还觉得不方便,后来也就习惯了,甚至觉得这样最好,省却了我对秦川到底有没有联络我的担心。可见爱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过于向往的内心充盈和得不到乃至失去的巨大失落之间足够放下很久时间很远距离的退避三舍和小心翼翼。
老作家每天带着我四处闲逛,他给我讲千佛山顶的唐代老祖庙,和我一起在姊妹桥拍照,领我看1亿5000万年前从海底浮出的罗浮山。我们去的那天满山粉蝶飞舞,围着我打转,他笑着说天有异象,我有大喜。
后来我们又转道去了重庆,我问老作家,是不是要回母校西南政法大学看看,他说不是,只是当年他初恋的女孩留在了这里,所以总觉得亲切,只要回渝就想来瞧瞧。他说起他们的故事,那女孩梳着长长的麻花辫,他常常跟在她后面,走过山,走过桥,走过了许多年华。后来他到重庆念书,女孩挑着担子走了远远的路来看他,却没找到他,大学太大了,处处都是和她不同的人,是个她踮起脚也够不到的世界。她知道这个男孩一定还要去更远更广阔的地方,他不会再回到安县,不会再跟着她走那条细细窄窄的山路了。于是她不见他,也不再和他联系,独自留在重庆打工,很快就嫁了人。有一次他回来,看见那女孩在他们学校边的小巷子里,把着一个白胖的娃儿撒尿。她都没有抬头看他,以为他只是个过客。
我有些唏嘘,追问了他许多如果,如果他当年在学校里遇见茫然又自卑的她,他们会不会在一起?会不会过不一样的人生?会不会有不同的故事结局?
“小谢,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和会不会,人与人之间归根到底就是一次遇见和一次别离。如果遇见和别离只隔了一霎,那么就是陌路人;如果遇见和别离隔了一生,那么就是枕边人。”
我沉吟着,想我与秦川,我们从出生起算遇见的话,那么会隔多久时间,到哪一次算是别离。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整间屋子摇晃起来。
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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